京财时报

上海“最牛钉子户”14年后拆除 户主为何决定搬了?

http://www.jingcsb.com/ 来源:央视网 发布时间:2017-09-19 16:13:24

 

                                                                                                                                       

 

从2017年9月1日拍摄的照片中可以看到,在上海市松江区的沪亭北路,本来笔直的马路之间有一个像别墅一样的小楼,原本是四条车道往来,到了小楼这里就一下变拥挤了,变成了两条车道。要知道这个楼房,在这已经矗立14年的时间了,它被称作上海最牛钉子户。如今,这个最牛的钉子户在非常平静的过程中被拆了,为什么僵持了14年,户主最终搬迁,被迁一方还有政府经过了什么样的协商才能够达成今天的结果,首先我们还是回到拆迁的现场去看一下。

零星的渣土,几块散落的碎石,上海市松江区泸亭北路上,这座曾经孤零零的在此矗立长达14年的小楼,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央视记者 俞翔:在我身后这片将近1000平方米的废墟上头,就是原先泸亭北路238号的旧址,正是因为这栋老房子,这一段双向四车道的泸亭北路在这无奈被缩减成为了两车道,给周围的居民带来了极大的不便。2017年9月18日,凌晨,这一栋矗立了14年之久的老房子,终于被拆迁了。

两台挖掘机马达轰鸣,一台挖掘机从房屋南侧外墙入手,另一太挖掘机从镐头尾向南进行拆除,在经历了一个半小时之后,坚守了14年之久的三层小楼,伴随着房屋主心骨坍塌的一瞬间,哄然倒下。

上海市松江区九里亭街道动迁办主任 陆辉:这边居住了四万人,如果拆除放在白天的话,会影响交通,也会影响出行居民人身安全,所以我们放在凌晨拆。

凌晨1点25分,在结束了拆迁工作之后,土方车开始将废渣陆续运走,清运工作也持续了四个半小时,而这座房子的户主张新国表示自己并没有到拆除现场,因为看了会很难过。

户主 张新国:因为在现场看了我心里难受,我就不去了。今天早上天一亮,六点钟我又过去看了一下,好多路过的人看一看,有好多路过的人在照相(房子)。

从1951年开始张新国的岳父一家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1996年,张新国花了20万将这里改造成三层豪宅,最多时一家十口人都居住于此,甚至还有额外的房屋进行出租。

张新国:我的租金是三千一个月,四千一个月,便宜的租到现在,收房租的话,可以租五万块钱(一年),原来也要四万一年。

泸亭北路始建于2003年,而张先生家已经在这座三层楼里面居住了近40年。从2003年的9月因修路第一次收到拆迁通知,到2008年10月该路确定拓宽方案,因动迁工程产生的滞留户里,张先生家是其中一家,而到了2011年的1月,泸亭北路拓宽工程通车前,张先生家变成唯一没有搬迁的一家。

张新国:2004年之前土地是我们自己种的,从2011年4月份开始,我们这里要城镇化,所以土地取消了,宅基地取消了,开始盖房了。这个东西论起来,哪个合适,哪个不合适,因为这个方面是男女性别,这个歧视不得了,我如果有两个儿子的,他就给我两份,两大两中两小,因为我家是女儿,我们当时2011年的时候是三套加一套是四套。

经过了14年的拉锯战,不少人关心,现在的张新国为何动了心,签了协议,真的如传闻中所说,拿了6000万的补偿款吗?根据张新国的说法,他们分得大中小三套动迁房,以及按照多子女政策享有一套安置房,一共四套房,另外有230万的补偿款。

张新国:其实我不是拿了6000万,我是拿了230万,我现在拆的房子和2011年一样多,还是那么多,一点不多,还是3+1,还是那个平方。

眼下,三层的老房子已经成为回忆,张新国说,目前一家人租住在距离老房子三公里外的商品房小区,一个月的租金4000多元,居住环境比起钉子屋改善了不少。

张新国:我们全家四个人四个房间,我们租了一个大套120平方,两个卫生间,蛮舒服的。

董倩:张先生家的别墅是在上海市松江区的泸亭北路,这个地方以前是农村,但是现在随着城市的不断扩张,这里早就已经变成了繁华城市的主路段。张先生一家七口人在这一直坚持了14年,他们当时提出的要求是要按照两个宅基地计算,要安置六套房子,但是最终的协议结果,就是拆迁之前达到协议是补偿他四套房子,其中大中小三套动迁房,以及一套给张先生已婚女儿的安置房,230万元额外补偿款。如果站在“钉子户”张先生角度来说,他坚持了14年,最后并没有得到他一开始的诉求,两套宅基地换回六套房,还是一开始政府答应给他的四套房。张先生的14年是白白浪费了还是坚持了14年有所收获,听听北京大学法学院王锡锌教授的分析。

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 王锡锌:14年这个漫长的时间,我觉得跟时间来比赛的话,可能我们很多的时候是浪费时间,如果从他所期待的收益来说,他应该说是一个输家,而且我们不仅仅看到张先生个人是输家,对于公共利益来说也造成了损害,所以这样的游戏中,我觉得早一点解决,早一点通过协议的方式来完成动迁,这个是解套的比较好的办法。

董倩:政府也陪着张先生一家“长跑”14年,到最后仍然是没有松口,当时要怎么补偿,现在仍然怎么补偿,您怎么看待、怎么评价政府这样的一种举动?假如,我们假设政府松了口,答应了当时他们的诉求,又会怎样?

王锡锌:关键是要看当地政府当时以及一直坚持到现在的一个补偿协议,是否符合公平公正的原则,如果说原来的补偿协议所定的补偿额、补偿标准、补偿方式,就是合法的、公平公正的,那么政府一直坚持这样的协议,当然是于法有据、于理有据,所谓于法有据,那么就是他是有法定的标准的,于理有据,那当然是如果有人一直不搬迁,而政府做出让步的话,自然是对原来主动搬迁的居民的一种损害,甚至可能会引来更大的争议和麻烦。

董倩:王教授,如果我们回过头去看整个事件,经过14年最后双方能够谈成,说明这个被迁户并不是不讲理,他是讲理的,因为最后和平的解决了,那既然如此,为什么双方会耗用了14年的时间,您怎么分析这个时间段?

王锡锌:有的时候可能时间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有的东西都会在时间中得到化解,但我觉得随着时间的流失,双方博弈的这种心态会发生变化,一个就是张先生一家,他们的心态发生了变化,比如周边繁忙交通的环境,另外,他们所感受到的来自社区邻里的压力等等,导致他们的心态会有些调整。另外一方面,当地政府也采取了一些动作,比如说你如果再不通过协议搬迁的话,那么动迁办公室也提出了我们只能依法来强拆了,所以一方面在时间的博弈中产生了心动,另外一方面,政府也采取了行动,我觉得这两方面的结合,可能在时间的流逝当中,越来越让我们有可能趋向这样一个和平解决14年的这样一个大难题。

董倩:王教授您看,这件事双方是在相对冷静的一种状态中解决的。尤其是政府一方,在张先生一家坚持14年的过程中,并没有停水停电,一切的生活设施还是给他们确保的,到最后还是确保了他们足够安全居住。这种冷静,是不是相对以前有所进步?

王锡锌:无论如何应该给当地政府拆迁机构鼓掌。因为相对于过去我们看到的野蛮拆迁、暴力拆迁,甚至有些地方出现的所谓类似于黑社会性质的拆迁来说,当地政府这种对待所谓“钉子户”的态度,既有坚持,同时又比较平和理性,所以我觉得在这一方面应该是我们别的一些地方可以去借鉴和考虑的。

上海市松江区泸亭北路238号,虽然毅力于喧嚣之中,却难掩孤独。

张新国:我们是无奈。14年了,到现在,平常路过的群众议论纷纷,说我们是“钉子户”,其实我们也不是真正要做“钉子户”,我们只不过要捍卫自己的利益,我们不是狮子大开口,该我们得到的利益,我们要得到。

由于拆迁补偿金的问题没有达成一致,张先生一家的坚持,导致泸亭北路这段始于2008年的道路拓宽工程至今不能准确的说是完工。而事实上2011年,张先生曾签署了一份协议,同意动迁,但因为家里的人口太多,内部利益无法平衡而不了了之。

张新国:政府政策没有人性化,他们没有给我房子。我是两户,我们2001年分家的,2001年11月份,和儿子、我儿媳妇、我孙女三个人一个户口分开的。我的女儿是和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个户口。

住在马路中间的日子并不好过,门口时常有大卡车经过,不仅噪音很大,甚至能感到地板和桌子都在振动。而因为这平地起高楼的突兀,经常会在门口发生交通事故,为自己维权,查资料,处理交通事故,成了张先生14年来生活的日常,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一年前。2016年9月松江区九里亭街道成立动迁办,主动与张先生一家上门对接,除了宣传动迁政策,分析形势以外,也打动了张先生的心。

张新国:我们九亭政府分成了一个街道政府,这次领导比较重视。党委书记能亲自上门,跟我们谈心,主任、副主任天天和我们谈,电话沟通,这两个干部也是我们本地的,接地气,聊家常。掌握我们的想法,因为干部也有干部的难处。

记者:最后是因为干部态度好,您感动了,所以愿意搬了。

张新国:这是肯定的了,人心都是一样的。

十几年来,政府一直没有给张家断水断电断煤气,有关部门为了他们一家的安全,还专门为他们安装了隔离装和护栏,防止交通事故再次发生。回忆起过去滞留的几年,张先生说,其实一直都想搬走,镇上对我冷处理,我就顶在那里。自己顶到最后,甚至已经不在纠结补偿多少、几套房子的问题,而是领导干部的态度问题,他们态度不好,牛气的很,那我也不客气,偏就不搬,而这次搬走,主要原因在于这一口气顺畅了。

陆辉:前几次是我们听他讲,他有很多诉求,插不上话,后来我们通过接触的过程当中,相互了解,沟通也顺畅了。精神也放松了,就是说相互交流放松了,慢慢相互之间信任了,其实这是一种交流、沟通,我认为是相当重要的。

张先生的搬迁对于九里亭动迁办来说只是一个开始。

陆辉:他只是在路中间一个滞留户,其实我们现在还有很多,不在路中间的,在边上的这四家人家,旁边的四户人家也是很难说的,所以说作为这次拆除工作,希望引起还没有拆除配合政府动迁的动迁户,来配合政府快快动迁。

董倩:这件事情的解决恐怕很大程度上离不开时间这样一个最有力的要素,但是在14年的过程中,最终让双方能够商量出一个结果的,无非就是两个字,一个理,一个情。理也就是要用法理和道理来说服张先生一家,最后他们认这个理了,再说这个情字,其实在短片中刚才也反复提到,张先生一家不是不讲理,而是当地政府的一些具体人员在办这件事的时候,觉得自己很牛,张先生一家就不大认可他们的这种工作态度,我不是不愿意搬,但是我不服这口气。到了2016年的时候,九里亭街道有了一个动迁办,两名负责人和张先生一家八次面对面的会谈,电话沟通了十多次,而且街道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都上门听取诉求,在这种以情动人的情况下,张先生一家觉得行了,我这口气出来了,最后可能也导致了今天这样的一个协商结果。最终14年,虽然有时间解决的成分,但是最终能导致这个事情向解决方向走的原因您觉得是什么?

王锡锌:我觉得还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方式。除了这个,如果是时间流逝中,大家都是无所作为的话,那当然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在这个个例中,其实动迁办的成立和专区的人员不断地耐心平和、小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这种沟通是非常关键的。

董倩:当我们回顾整个过程的时候,张先生自己也说是因为到2016年的时候,街道成立了一个动迁办,所以这个事情出现了转机,但是在您看来,2016年以前这十几年的过程中,有哪些结点也是可以供政府一方解决的一个很好的时机的?

王锡锌:我觉得这个事情如果能够假设的话,其实我们都知道在动迁的过程中,原来也是达成过一个协议的,这个协议因家庭成员内部有争议,这个时候其实就是一个结点,另外在道路通车的时候,要开通的时候,其实也是可以有一个结点,因为假设张先生他们都是如同我们后来看到的,他们都是讲情讲理的,那实际上在这个结点上,让他们感受到周边群众的看法,以及他们怎么考虑自身利益和公共利益,其实是有可能做到的,可惜在那个时候,没有这种相应的工作做到位,我觉得这个也是我们应该汲取的一个教训。

董倩:站在张先生的一家的角度来看,管人家叫“钉子户”其实是对人家不尊重,为什么?人家捍卫的是自己的核心利益,我全家人、所有的人就住在这样的一个祖宅上,现在你要动迁,你必须得给我足够的、我认可的补偿,从张先生一家来看,这是没错的,这是他捍卫自己的利益,这是个体的利益。但是我们换一个角度讲,我们要修路,整体的利益同样是要被保障的,那么整体的利益和个体的利益哪个重要?

王锡锌:我觉得这两者其实很难说哪个更重要,如果放在法律的天平上,我们要讲究的是合法、合理和合情。只要合法、合理、合情的,个体的利益也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如果个体的利益和公共的利益相比较,比如说修路发生冲突的时候,公共利益应该说因为涉及到更多的人,应该给予更多的考虑,但这个时候应该对个体的利益进行依法合理充分的保障和补偿,如果能这么做的话,这两个方面并不一定是要非此即彼。

董倩:个体利益和整体利益都需要保障,有的时候会集中体现在一件事情上,比如说这次所谓的上海最牛“钉子户”,它就集中反映在这样的一个具体事件上,在这个时候,政府应当如何作为,才能够兼顾这两者都需要保护的利益?

王锡锌:首先是要做到补偿的合法和公平,这个是关键,因为最终所谓的“钉子户”、所谓的维权,落实到很具体的还是一个权益或者说赔偿和补偿的问题,这是第一个必须要公平。第二,必须要有有效的沟通,就是说我们后面看到,问题的解决还是得益于沟通。第三,还必须要有法律的保障机制,如果我们不能达成协议,那我们是不是在所有的个例中,都要等14年,都要让道路修成以后,出现不应该有的交通事故,我觉得在这个方面我们也需要使用法律的手段,有效来化解这些僵持不下的僵局。

董倩:王教授,您觉得未来如何去缩短处理这些问题的时间?

王锡锌:补偿必须要有有效、公平的定价机制,另外,定价机制以及它的结果应该是公开的,然后对社会构成压力。第三个,必须要有法制的保障。

董倩:从张先生的案例可以看到,就被迁户来说他捍卫了自己的权益,而且很体面地解决了这件事情,从政府的角度来说,他依法拆迁,应当说双方都是赢家,但是如果从14年这样的一个角度来说,双方都没有赢。未来这件事情,希望给更多类似的这种事件,提供一些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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